冰點特稿第1169期

　　城市跑男

　　楊俊武習(xi) 慣以60公裏/小時的速度看北京。他的棉襖外套了件醒目的馬甲，騎一輛每天需要充電兩(liang) 次的電動車，車尾餐箱裏的食物，用來解救都市人的胃。

　　楊俊武停在人行道上，克製地等待燈光變換，通常需要等40秒。

　　時間對不同的人意義(yi) 不同。對上班族來說，時間是按天計，在外賣小哥眼裏，時間按分秒計。“你有新訂單啦”的機器女聲響起後，“時間滴答滴答，每一分每一秒都走在心尖上。”

　　楊俊武是少數願意等待的人，他的同行以無視紅綠燈著稱。“前麵沒車也一直按喇叭，油門加得死大。”馬路上留下尖利急躁的喇叭聲，惹人側(ce) 目。

　　他們(men) 是手機屏幕裏一個(ge) 騎著小車的標誌，離你越來越近，穿著差不多樣式的製服，連麵目也相似起來。

　　“時間本來是為(wei) 人服務的，一旦下單，顧客開始用時間來評價(jia) 人、控製人。”對外經貿大學教授、中國青少年研究會(hui) 副會(hui) 長廉思過去一年把研究目標鎖定在快遞小哥和外賣小哥身上，“外賣、快遞小哥是服務者，也是消費者，他們(men) 被時間異化控製，倒逼全社會(hui) 的緊張。”

　　早日成為(wei) “萬(wan) 元戶”

　　快遞員被戲稱為(wei) “馬雲(yun) 背後的男人”，是“互聯網的紅細胞”。城市郊區的分揀中心每日例行吞吐，快遞員在其中進行布朗運動(布朗運動，指微小粒子表現出的無規則運動——記者注)，牆上猩紅大字寫(xie) 著“多思多勞多收獲，敢打敢拚雙十一”。

　　“我們(men) 國家哪個(ge) 城市離得了網購啊，包括農(nong) 村，我們(men) 老家鄉(xiang) 村裏都離不開網購。”一位快遞小哥說。

　　19歲那年，王利剛坐一輛卡車從(cong) 家鄉(xiang) 河南許昌來到北京，路上十六七個(ge) 小時，與(yu) 一車腐竹作伴。10年後，他將北京生活的物品和記憶打包，坐上回鄉(xiang) 的綠皮車，火車剛剛啟動，眼淚就下來了。

　　這10年，他送貨的坐騎從(cong) 單車到焊著箱子的電動兩(liang) 輪車，再到三輪車，見證了快遞業(ye) 的發展；從(cong) 露天不定點到全天候守攤，再到標準室內(nei) 驛站，他也目睹了貨量每年如潮水般的增長。

　　去年12月16日上午，一位山西的消費者從(cong) 韓國購買(mai) 了一件商品，快遞業(ye) 2019年的第600億(yi) 件快件誕生了。那時，長發物流 ，王利剛已經離開傳(chuan) 統的快遞業(ye) ，他回到北京的站點看望老同事，發現不過5個(ge) 月的時間，七成的快遞員換了新麵孔，老人們(men) 照舊叫他綽號“校長”。

　　王利剛以前負責對外經貿大學(以下簡稱“貿大”)的快遞收發，整日泡在校園，吃飯去食堂，生病了去校醫院，熟悉每棟教學樓和每間辦公室，知道哪裏有沙發、哪裏有熱水、哪裏夏天涼快。有的老師找不到同事電話，他翻翻手機，“我這有”；遇到糾紛，就找法學教師請教。當他離開北京，孩子出生時，朋友圈有100多位老師點讚。

　　“我的家庭條件困難，上大學負擔更重，高三就不咋學了。”王利剛圓臉，微微發胖，臉頰總是通紅，高考落榜後，他四處尋找出路，如今倒把貿大視為(wei) 母校。

　　家鄉(xiang) 的幾座工廠日夜不息地冒著煙，高中畢業(ye) 後，王利剛先去了一家生產(chan) 煙草的廠子，“特別封閉，枯燥，都是比你年長的人，沒有共同語言。”他聞不慣那氣味，幹了不到一個(ge) 月，就決(jue) 定跟親(qin) 戚到北京闖一闖。

　　“幹快遞就適合農(nong) 村出來的，沒見過世麵的，非常鍛煉一個(ge) 剛踏入社會(hui) 的人。什麽(me) 樣的人都能見到，好人、壞人、不好不壞的人。”一位快遞小哥談起擇業(ye) 的初衷，“當然是自由呀，幹我們(men) 這一行是忙，但是我們(men) 也算是自己給自己打工嘛。平時也沒人管你，想啥時候看一下手機都可以，要是在別人店裏打工，那還不是一天到晚讓人盯著？”

　　廉思曾提出“蟻族”概念，在最新出版的《中國青年發展報告No.4——懸停城鄉(xiang) 間的蜂鳥》中，他又將快遞小哥和外賣小哥比作“蜂鳥”，蜂鳥顏色鮮豔，快速拍打翅膀才能懸浮空中。

　　在對1692份調查問卷進行分析後，課題組發現快遞、外賣小哥以環京流入的鄉(xiang) 鎮男青年為(wei) 主，平均年齡27.62歲。他們(men) 穿著鮮豔外衣，在既有的製度設計之外，沒有社會(hui) 網絡支撐，隻能靠快速扇動翅膀，得以在城市生存。

　　王利剛從(cong) 小沒離開過許昌，對北京的印象是小學課本裏的天安門。第一個(ge) 落腳點在五環外，他跳下貨車，心中疑惑，“這裏是北京嗎？”

　　在貿大附近為(wei) 月薪1100元的工作發傳(chuan) 單時，王利剛發現送快遞的月薪能有2000元。去麵試，老板先問能不能吃苦，王利剛立下誌向，早日成為(wei) 月薪“萬(wan) 元戶”。